岷县博物馆馆藏张问陶《虚竹和风》行书对联探析

（岷县博物馆  后永乐）

内容提要：岷县博物馆旧藏清代著名性灵派诗人张问陶的行书对联一副，内容为“虚竹幽兰生静契，和风朗月喻天怀。”其上款为“未谷研兄大人属”，即作品受赠者为有清一代著名的文字学家、书法家和篆刻家桂馥。本文从张问陶人生仕宦经历、个人感情沉浮、与桂馥等文人雅士题咏唱酬、个人艺术发展变化轨迹等方面入手，解析了这幅作品的书法艺术特征，进而考订了这幅行书对联作品的创造年代。

关键字：张问陶  对联  书法艺术  桂馥

 一

    岷县博物馆馆藏清代著名性灵派诗人张问陶的行书对联一副，内容为“虚竹幽兰生静契，和风朗月喻天怀。”上款为“未谷研兄大人属”，落款“船山张问陶”，用白文“张问陶印”和朱文“船山”印各一方。该对联纵140㎝，横42厘米，画心宽36厘米，纸质原装老裱，保存完好。

    张问陶是清代性灵派著名诗人，也是有清一代四川最为著名的诗人，著有诗集《船山诗草》。他在书画方面取得的成就因诗名所掩往往不为后人所重。从现存张问陶书画作品和有关文献记载来看，他在书画方面亦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岷县博物馆馆藏对联《虚竹和风》即是一例。

    张问陶（1764——1814），字仲冶、乐祖，号船山、豸冠仙史、宝莲亭主等。乾隆五十五年三甲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于而立之年升检讨，嘉庆十年（1805）改官御史，不久又改任北京南城监察御史，嘉庆十四年（1809）调吏部任验封司郎中，官阶正四品。他在从1783年至1809年的二十六年居京期间，结交了许多诗 友，也创作了大量诗歌，其中岷县博物馆馆藏的这幅对联即是送给这一时期结交的同年进士桂馥的。张问陶于嘉庆十五年（1810）起任山东莱州府知府，于嘉庆十七年（1812）辞官寓居江苏吴门，嘉庆十九年（1814）张问陶在贫病交加中悲惨地辞世了。

    张问陶的一生虽然只有短暂的50个年头，但他比别人更多地经历与体悟了人生的跌宕起伏，更多地品尝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他出生于父亲为官之地山东馆陶，[①]青少年时又经常折返于四川遂宁的老家、省城成都、父亲为官之地的山东和湖北，后来为考取功名又不得不回川与进京，成年后做过稳定的20年京官后外任山东莱州知府直至愤而辞官寓居江苏吴门，再到后来的投亲靠友接济度日，可以说羁旅的困顿、人生如飘蓬的无奈陪伴了张问陶的一生。个人感情方面，发妻周氏的过早离世让他十分悲痛、续室林氏与他情意相投又让他重新焕彩，辞官寓居期间生计全赖朋友周济、身体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之际又惹出风流韵事，再加上亲人诸如其妹妹张筠的早亡等等逆心事，让他经历了情感上复杂的悲喜碰撞。宦海生涯方面，从一开始的落第失落到中得三甲进士并入选翰林院庶吉士的狂喜，因忤逆权贵久不得升迁到后来外放知府期间放粮赈灾却引来上级问罪，再到愤然托病辞官寓居吴门，亦体悟且厌倦了官场的虚伪与险恶。

 二

    正如叶圣陶所说，“生活是一切的泉源，也就是诗的泉源”。张问陶的生活就是他诗歌创作的源泉，进一步说，他的全部艺术创作包括书画都是他生活的累计与折射。因此，在欣赏和探究一幅书画作品时，既需要我们了解作者的身世履历，更需要我们明确作者创作具体的某一件作品时的心路历程。对于岷县博物馆馆藏的这一件书法对联，既要尽量弄明白作者创作的时代背景以及与他自己人生历程相对应的具体阶段以及当时的思想倾向和感情因素,还要搞清楚作者与受赠者之间的交往与关系。基于这样的认识，又由于这幅作品没有明确的创造纪年，因此笔者查阅了大量资料来找寻和揭示这一问题，以期对这幅作品有更加深刻的认识。

    这幅作品的受赠者桂馥，字未谷，又字冬卉，山东曲阜人，生于乾隆元年（1736），比张问陶年长28岁，可谓忘年交。桂馥是有清一代著名的文字学家、书法家和篆刻家。他于乾隆三十年(1765)三十岁时结束了里居读书生活，开始离开家乡赴京师游学交友。桂馥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以教习期满补山东长山县训导。[②]之后几年直到乾隆五十四年（1789）举于乡一直在山东。张问陶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北上入都，又于乾隆五十二年（1787）再次入都参加顺天乡试中举。乾隆五十四年（1789）参加预行正科会试落第，乾隆五十五年（1790）参加会试，经殿试中三甲进士。[③] 从二人的履历行程来看，中进士之前他们恰好交错于京师，并未谋面，认识并建立友谊应该在中进士之后。

    张问陶与桂馥作为庚戌（1790）科同年进士，且中进士之后的五六年间又同在京城，在强烈认同师门与同年以相互攀援提挈的时代背景下，中进士之后二人可能有交往，但缺乏相关史料和文献记载证实，因此中进士之后的五六年间二人交往只是揣测。笔者查阅到有文字记载的二人最早交往是在乾隆六十年(1795)九月十四日桂馥与诗友在吴锡麟家中欣赏张问陶画马，桂未谷辨为唐人笔之事。[④]从这之后至桂馥于嘉庆元年（1796）六十一岁远宦云南期间，二人包括居京文人雅士之间的交往十分密切，招同观菊看荷、节庆之会、题咏唱酬、互访饯行、祝寿贺诗、酌酒论诗、分韵作诗等等不下十余次，且多有诗作存世。[⑤]之后桂馥远宦云南直至嘉庆十年（1805）卒于任上，[⑥]再未与一直居京直到嘉庆十五年才离京前往山东莱州府任知府的张问陶谋面，两人之间即使有联系也仅限于书信往来。因此，从二人的履历年表和交往情况来看，此副书作极有可能作于乾隆六十年与嘉庆元年这一时期。

 三

    张问陶的《诗料》一首起首云：“直把浮生作诗料，闲看诗稿定行藏”[⑦]就把人生看作诗料的累积，把艺术创作看作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么诗书画自然是自己人生的升华与结晶。张问陶曾说：“予虽喜为诗，然口不言诗，意以诗特陶情之一物耳，何必龂龂置论如议礼，如争讼，徒觉辞费，无益于性情” [⑧]这也反映出张问陶等性灵派诗人重视个人体验的艺术倾向和强调自我表现的思潮。在书画方面，张问陶强调自我表现的意识和重视个人体验的艺术倾向是与诗歌创作方面一致的。书法表现出如下特点：一是不依傍古人、师古不泥于古，转益多师，博采众长，自出新意。张问陶书法艺术观点无不体现在他的诗作中，如作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的《论文》八首其一云：“诗中无我不如删，万卷堆床亦等闲。莫学近来糊壁画，图成刚到仿荆关”。三十一岁时作的《颇有谓予诗学随园者笑而赋此》：“诸君刻意祖三唐，谱系分明墨数行。愧我性灵终是我，不成李杜不张王”。他又有：“模宋规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须争”。旗帜鲜明地强烈地反对亦步亦趋的模拟先贤，完全拜服于某一门某一人,这是与他的性格相吻合的。但他学习与继承传统书风以形成自己的书法风格是伴随了一生的，如早期作品学习钟繇、王羲之、颜真卿、米芾、张子昂；中期学习褚遂良、苏轼、黄庭坚、董其昌；晚期学习徐渭、王铎等。张问陶的书法不囿于法度，能够在转益多师的基础上将古人书法的精到之处拿来为我所用，这种为我所用是建立在深刻理解与掌握要领并恰当地、和谐地融入自己的书法风格中。二是张问陶书法书写真情趣，抒发真性情。他有“书兴飞来醉不知，淋漓大笔蘸天池。凭他东海初升日，万古神光照此诗。”把自己关于作诗作字直抒己意、率意而为表现自我情趣的诗学书学观点表达得淋漓尽致，形成了不拘泥于基本技法，勇于探索书法之道，注重性灵、清趣，以神采为上的书学思想。[⑨]

    现在我们来看张问陶的这幅书法作品，在用笔方面时而粗时而细，中锋与侧缝并用，藏锋与露锋并用。如“怀”的第三笔露锋起笔快速下行，表现出斩钉截铁般的果断感，再配以飞动的两点，使下联“天”字表现出的凝重到“怀”字时瞬时变得轻灵，但又不失稳妥。字法方面，整体取纵势，但也有如“和”的横向安排以及“喻”、“幽”等字的方块布置。字的大小变化不明显，这也符合对联这种书写形式。结体奇正相生、富于变化。章法布排方面，轻重安排恰当，如上联的“竹”与“兰”按笔较轻，使该联产生节奏上的跳宕感，相对其他5个字反而起到了反向突出的作用，表达了书作者对“未谷研兄”如“竹”如“兰”品格的由衷赞美。纵观对联的笔法、墨法、章法和字法，可以看出作者是以“二王”、颜真卿、米芾、董其昌等为师的，这与他晚年受徐渭、王铎等人的影响，书作体现出直抒性灵、挥洒自如以实现高度自我表达的目的的风格是不同的。因此，从书法作品本身分析这幅对联的创作年代与从书作者和受赠者之间往酬唱和以及交往情况的分析是一致的，即应为二人同在京师的乾隆六十年与嘉庆元年这一时期赠予的。

[①] 张问陶出生于山东馆陶，他的长兄张问安生于河南安阳县、弟张问莱生于山东莱州、妹张筠生于湖北均州，均以出生地命名。

[②]《晚学集》中蒋祥墀《桂君未谷传》中有：“已而，以教习期满，补长山训导。”《晚学集》卷八《祭元妻乔君文》：“五十官长山，月俸不给。君贵为官眷，犹自操作。”

[③] 李朝正，《张问陶的家世与身世考评》，《成都教育学院学报》，1999年8月第3期。

[④] 吴锡麟《有正味斋日记》之《还京日记下》。

[⑤] 可参阅张毅巍《桂馥年谱》，哈尔滨师范大学，2011年5月，硕士学位论文。

[⑥]《晚学集》中蒋祥墀《桂君未谷传》云：“以嘉庆十年卒，年七十。”

[⑦] 张问陶，《船山诗草》，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532页

[⑧] 王友亮《双佩斋诗集》，张问陶序，嘉庆十年刻本。

[⑨] 可参姜心惟《张问陶书法研究》，淮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6年4月。